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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创于10月中旬,彼时大选正处于白热化的冲刺阶段。作者在一片喧闹声中,冷静地回顾了过去四年,对川普治下的美国做了一个小结。从大选日(11月3日周二)当晚7点开始计票,选情一直胶着,难解难分,选民的心情就像坐了过山车一样随着选情上下翻滚。今天(周六)上午,美国主要媒体在宾州的选票数完以后,确定拜登拿下宾州,并在全国获得足够选举人票(至少270票),终于正式宣布,拜登当选下一任美国总统,川普连任失败。现在尘埃落定,我们回头重温这篇文章,4年的历史将带给我们怎样的启发?选情链接:https://www.foxnews.com/elections/2020/general-
results
川普(又译特朗普)政府的风风雨雨证明,选举结果并非儿戏,而是有真实深远的实际效应的。**
不经意之间,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已经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距离最终十一月的选举日只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尤记得四年前特朗普上台之时,人们惊讶的,是被标志为“自由灯塔”的美国政治中,渗透出全球政经变化的端倪。一个沉在水底的美国劈波斩浪地浮上来了,那是锈带上的红脖子、在辉煌失落边缘真实的挣扎,那也是耗尽几代人才扎根美国的移民、为自保做出的积极反应,是世代种植大豆和玉米的农夫,也是福音派教徒毫不在意他人惊讶眼光的、对特朗普的信任。
尽管四年后,民主滑坡、不平等扩大、保守化趋重等形势,与特朗普对外“美国优先”、对内“让美国再次强大”的政客形象一起,深入人心——很难想像美国的全球领导力会像今天这样遭遇国际社会空前质疑。传统两大政党之一的共和党,过去四年被特朗普完全驯服,这种状态并不会因为换人就被轻易逆转。2017年通过的万亿减税法案,或许是特朗普任内最亮眼的政绩,但在许多批评看来,他在其他方面乏善可陈——其任内通过的大量行政令、已经任命和即将任命的保守派法官,对美国造成的长远影响更将远超其任期。
在外交层面,特朗普的单边主义作风,一反美国近几十年的新自由主义外交主流,让美国和传统的盟友关系变得紧张,也促成了新一轮的北美自贸协议。特朗普一手推动的贸易战和今年疫情以来对华施压的紧逼姿态,更是让中美关系进入了建交四十年以来的冰点。在疫情已经动摇了全球政治稳定的大背景下,大国之间的矛盾升级难免让人愈发担忧世界的未来;对两岸三地来说,中美关系更与本地政经命运息息相关。
最重要的是,特朗普进一步加速了美国政坛的政治极化和社会分裂,推动了两党选民联盟的重组。虽然他不是美国政坛近年平衡失调、政治机制失灵的问题根源,但没人能否认,他在任期间从没有尝试去弥合美国社会的分裂,反而利用这一裂痕来达到自己的政策目的。此外,他时常试探民主政治宪政边缘的出格举动,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美国政坛行为的常态标准。现在全世界都在关注这一场大选,它不像一场辩论,而更像一场殊死战——虽然照目前的形势来看,“特朗普”这出大戏或许露出了一些即将落幕的迹象。
2017年1月20日,美国华盛顿首府,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在就职典礼上预备宣誓就职。摄:Patrick Semansky/AP
内政:移民、经济、疫情
美国的经济繁荣,一直是特朗普执政期间最大的“成就”,也是相当一部分人长期看好特朗普连任前景的重要理由。虽然这样的经济繁荣,与奥巴马任期末期良好的复苏态势相关。
总统作为政治领袖,对美国最直接的影响,体现在美国国内的政治经济政策上。过去四年,特朗普在美国政治中的主要作为,主要是通过总统行政令,围绕讨基本盘喜爱的“移民”和“文化战争”(Culture
War,即堕胎,同婚,传统文化等社会议题)等议题来展开。
他一上任便通过行政令兑现了自己废除 TPP
自贸协定的竞选承诺,随后马上出台了“禁穆令”,针对几个穆斯林国家发布旅游禁令。前者讨好了因为贸易问题支持他的中西部蓝领选民,但开罪了美国的亚太盟友,后者则满足了特朗普基本盘反对外来文化和移民的胃口,却也自然而然地遭遇了媒体和社会各界的批评。此外,他上任后马上和共和党推动废除奥巴马医改案,但历经波折,于资深共和党参议员麦凯恩倒戈下未获通过,最后胎死参议院腹中。这一失败尝试不仅让特朗普和国会共和党人脸上无光,同时还给民主党留下口实,在2018年中期选举中,成为众议院被民主党翻转的成因之一。
不过在2017年末,特朗普还是收获了自己任内最大的立法成就:总额超过万亿的减税计划(TCJA)在国会获得通过。虽然从经济学角度看来,减税计划带来的短期经济刺激效益,并不足以对冲长期赤字增长所添加的隐患,但税改计划的通过,无疑满足了共和党内部金主和利益群体的胃口需求,同时为特朗普提供了经济领域的谈资。对自己税改法案深感自豪的特朗普,甚至还在海湖庄园和富豪友人私下聚会时公开宣称,是他让这些成功人士的财富又有了新的增长,他们因此应该感谢他本人才是。
事实上,美国的经济繁荣,一直是特朗普执政期间最大的“成就”,也是相当一部分人长期看好特朗普连任前景的重要理由。虽然这样的经济繁荣,与奥巴马任期末期良好的复苏态势相关,但不可否认的是,美国经济确实在特朗普任内表现强势:失业率创下历史新低,美股道琼斯指数屡创新高,普通美国人对经济和消费的信心十足。特朗普也自然而然的在经济议题上建立了民调优势——即便今年疫情抵消了大部分经济增长表现,选民在经济议题上还是更信任特朗普。
在移民层面,特朗普于几年间收紧了签证标准,加大了对非法移民的施压态度。在他的领导下,美国移民执法机构 ICE
出台极富争议的边境“骨肉分离”政策,让特朗普政府面临人道主义层面的指责。另一方面,虽然特朗普试图终结奥巴马政府出台的、有利移民的“追梦人”计画(童年抵达者暂缓驱逐办法,DACA
政策)的要求,被最高法院否决,但特朗普在向国会要钱“修墙”失败的情况下,还是通过强行调动国防部资金,启动了在美国南部边界的建墙工程。
2018年6月12日,美国德州城市麦卡伦,一名边防人员在与美国与墨西哥边境接壤地区搜查并扣留一名来自洪都拉斯的寻求庇护者,她的女儿在旁嚎哭。摄:John
Moore/Getty Iamges
从宏观的角度来看,特朗普在移民层面的动作,距离完全兑现他的竞选承诺,还差得很远。然而他“零容忍”的移民政策精神,深刻影响到了两党和美国政坛在移民上的立场,打破了原有两党自2013年短暂存在的改革共识。即便是到特朗普下台后,美国政坛想要推动必要的移民制度改革,都会变得无比困难。
在疫情初期采取忽视态度,爆发期间又频繁试图压低疫情严重程度、急于推动各州重启的特朗普,毫无疑问要负最大的领导责任。
特朗普为美国政治留下的最大“政绩”,显然还是今年的疫情“处理”。疫情自在美国爆发以来,如今已有超过七百万人感染,二十万人死亡。在疫情初期采取忽视态度,爆发期间又频繁试图压低疫情严重程度、急于推动各州重启的特朗普,毫无疑问要负最大的领导责任。美国经济随后在第二季度陷入严重衰退,失业率创下大萧条以来最高。固然,美国高度分权的联邦制导致了全国范围的抗疫政策标准难以统一,美国卫生机构和官僚体系也出现了严重误判和失职的情况,但这些因素都不能掩盖特朗普领导力的缺失和公共管理经验的不足。
美国政府当前财年赤字已经逼近四万亿美元,但经济仍未有明显起色。不管最终大选结果如何,美国未来的施政者,都无法绕开疫情带来的经济大考。
近期特朗普在和众议院议长佩洛西谈判新一轮疫情救济法案的过程中,再度体现了他捉摸不定朝令夕改的个人风格。一周之内,他从一开始公开在推特上宣布和民主党人的相关谈判,到几天后就呼吁国会“干一票大的”,力主推动新一轮救济法案迅速通过。虽然目前来看两党在大选前就这一问题达成妥协的可能性存疑,但让一切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放在特朗普的四年里,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司法:右转,为共和党上安全阀
相比于任内乏善可陈的立法成就,特朗普在改组美国司法系统的层面造成了更大影响。过去四年,特朗普和共和党参议院通过更改参院议事规则,迅速安插了一大批年轻可靠的保守派法官进入联邦三级法院系统(最高法院、巡回法院、地方法院)。截止到今年10月初,特朗普已经任命了161位联邦地区法院法官,53位联邦上诉法院法官,以及2位最高法院大法官。不过,8年前民主党也任命了很多地方法官,并让自由派把持
DC 巡回法院。
2020年9月29日,艺术家Adri Norris在科罗拉多州丹佛市第12大街创作一幅巨型壁画,以纪念已去世的大法官金斯伯格。摄:Helen H.
Richardson/MediaNews Group/The Denver Post via Getty Images
9月18日自由派大法官金斯伯格辞世,又给了特朗普提名第三位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机会。考虑到共和党把持的参议院支持态度明确,特朗普提名的艾米·巴雷特大概率会在今年年末之前进入最高法院,这也将彻底稳固保守派对高院的控制。保守派占绝对多数的最高法院,必然会给美国社会现有的秩序和法律架构带来巨大的变化和冲击。女性堕胎权、奥巴马医保、行政兼管体制,乃至同性婚姻等一系列议题,都将被高院的判决所影响。
尽管,特朗普在这方面主要还是“假人之手”,依靠的是保守派法律势力“联邦党人学会”(Federalist
Society)和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纳尔(Mitch
McConnell)双方的倾力合作:联邦党人学会提供发掘可靠的保守派法律人才,麦康纳尔和参议院共和党人负责迅速完成法官任命过程,甚至不惜修改参院的议事程序来减低票数要求和耗时时间。特朗普所需要做的,仅是按部就班地在提名和任命文件上签字。
联邦法院系统的整体右转,为共和党的未来上了一道保险:即便是总统和国会选举双失利,保守派主导的法院系统也保证了民主党在短期内,无法彻底掌握行使美国联邦政府的全部权力。
但无疑,特朗普还是给美国的司法系统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今天美国政坛极化严重,国会的立法机制长期瘫痪的格局之下,最高法院除了掌握司法权以外,实际上还扮演了相当一部分立法权的角色。所以联邦法院系统的整体右转,为共和党的未来上了一道保险:即便是总统和国会选举双失利,保守派主导的法院系统也保证了民主党在短期内,无法彻底掌握行使美国联邦政府的全部权力。
从来势汹汹的外来者,到当下毫无疑问的政党领袖,特朗普在掌握权力的同时,还彻底颠覆了共和党的基础,将共和党改组为特朗普之党,完成了“川化”过程。哪怕特朗普遭遇滑铁卢,无缘连任,他所带来的民粹色彩的政治风格,也不会从美国政治生活中消失。“特朗普主义”,可能要长期和共和党以及美国政党政治共存。
政党政治:改造与转变
特朗普极大地加速了美国最新一轮的政党重组,对共和党内部政治生态的改变,或许是他执政以来最大的“成就”。原先抗拒特朗普的共和党内建制派和反川势力,不是被迫蛰伏噤声,就是被从共和党的队伍中彻底排挤出去,失去政治前途。目前共和党内的一切,都是围绕着特朗普本人而展开;就连党每四年起草出台的、表明政党意识形态和政策立场的党章(Party
Platform),今年都是沿用四年前的老款,顺带加上一份“共和党全力支持特朗普一切主张”的声明。
2020年10月3日,纽约共和党集会上,一个支持特朗普的参加者。摄:Stephanie Keith/Getty Images
在特朗普治下三年左右的时间,大批原先对他持怀疑态度的共和党议员纷纷在初选中落马,有些甚至直接选择退休离开华盛顿以表示自己的不满。特朗普上任时同期的近半数共和党众议员,都已经离开了国会,取代他们位置的,基本都是对特朗普无比忠诚的新式共和党人。
在参议院层面,特朗普党内最大的质疑者约翰·麦凯恩业已仙逝。反川态度同样明显的亚利桑那州参议员杰夫·弗雷克和田纳西州参议员鲍勃·寇克尔,均在2018年中期选举退休。就连2016年大选前对特朗普屡次口诛笔伐的南卡罗莱纳州参议员林赛·格拉汉姆,都在特朗普当选后迅速向他靠拢,摇身一变成为了特朗普最忠实的国会盟友。种种情况,足以说明特朗普对共和党的控制力是多么绝对。
与前辈总统往往顾虑再三,不愿过多介入党内政治不同,非“科班”出身的特朗普,愿意直接的和自己的党内异见分子“赤膊上阵”。
特朗普在共和党内迅速完成大一统的原因,主要还是源于共和党内部近年的政治生态。共和党自从里根年代以来,一直是一个以现代保守主义为内核的意识形态运动式政党。但近年共和党政府,特别是小布什年代的执政失败,严重动摇了现代保守主义的“合法性”。共和党在奥巴马年间陷入了严重的认知危机,虽然凭借着茶党运动和反奥巴马浪潮夺回了国会的控制权,但始终未能解决共和党未来的道路方向,一部分势力认为党应该拥抱移民改革,多元文化,在意识形态上淡化保守主义色彩,另一部分则就是要全面拥抱基层的反建制和右翼民粹主张问题。
与此同时,共和党内部意识形态上更加温和的上层,和激进的右翼基层草根选民矛盾开始激化,这给了特朗普乘虚而入的机会。没有顾忌的特朗普,选择直接迎合而不是抑制共和党基层所焕发的民粹主义需求,这让他深得共和党基本盘和基层选民的信赖。成功入主白宫的特朗普,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共和党内部最大的“建制派”,完全掌握了共和党庞大的政治机器——不难理解为何他能在共和党内一言九鼎。特朗普的背书和推文,几乎就是共和党内初选的生死状,可以迅速决定候选人的政治前景。
与前辈总统往往顾虑再三,不愿过多介入党内政治不同,非“科班”出身的特朗普,愿意直接的和自己的党内异见分子“赤膊上阵”。当麦凯恩“拇指向下”,
彻底摧毁了共和党废除奥巴马医保的可能之后,特朗普毫不犹豫的就在推特和集会上怒斥这位美国政坛泰斗,表达了他的不满。南卡州众议员马克·桑福德,本来是众议院最保守的几个议员之一,却只是因为偶尔质疑了总统的行为举止,给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祸”。特朗普轻松一个推文,就葬送了桑福德赢得初选的机会。
特朗普在共和党内迅速完成大一统的原因,主要还是源于共和党内部近年的政治生态。
可能很多人已经忘了,特朗普其实是亲手撕破了自己在2016年大选中,被寄予的相对 “温和”
的期望。虽然特朗普仍在外交、移民、和贸易等问题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但大部分政策立场还是和共和党的传统所融合。特朗普竞选时更多是以民粹主义风格作为竞选招牌,主打自己能解决问题的商人立场,但他执政四年向传统共和党的保守政策立场靠拢,则更多的是出于政治现实。
尽管特朗普改组共和党,并不促使共和党的既定政治立场发生了巨大且完全的转折,但如今他愿意频繁挥舞自己的领袖大棒,大部分共和党候选人在初选中所互相争夺的,都是谁是特朗普最忠实支持者的头衔。在这种大环境之下,共和党的内部政治自然是要围绕着这位领袖展开,而这种政治生态,也未必会在特朗普下台后轻易改变。
2020年2月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国会宣读国情咨文后,众议院议长佩洛西(Nancy
Pelosi)撕烂相关文件、以宣示对特朗普及国情咨文内容的不满。摄:Andrew Harrer / 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选民联盟:重组和政治极化
两党选民的情绪,和对世界和政治问题的基本认知,都开始尖锐对立。这一趋势,当然并不是特朗普造成的,祸根在特朗普登台之前便已埋下,只是特朗普执政四年的种种行为,丝毫没有弥合美国社会创伤的意愿。
另一方面,特朗普还给美国政治中的政治地理和两党的选民同盟带来了深远的变化,这也变相推动了美国政治的极化和社会分裂。
特朗普年间一大重要的政治动向,就是美国的城乡政治差距进一步扩大,许多民主党传统上强势的中西部乡村地区(Rural
area),开始迅速向共和党转移。聚集在这些农村远郊的选民,很多是没有大学学位的白人蓝领阶层。他们被特朗普的民粹主义风格和贸易保护立场吸引,迅速开始转变自己的政治立场加入共和党阵营。这一变化,集中体现在特朗普2016年打破民主党中西部的“蓝墙”,赢下宾夕凡尼亚、密歇根、和威斯康辛三州之上。随后2018年的中期选举也证明了,民主党在这些地区失去的选民,很多是不会再扭头回流的。
与之相对的,则是共和党和特朗普在富裕城郊地区(Suburbs)的严重失血。特朗普的个人作风和反移民、反多元化的立场,让许多家庭殷实、教育程度偏高的郊区选民开始逃离。2018年中期选举中民主党在众议院取得的大胜,正是由这些城郊选民助力缔造。从长远角度来看,城郊地区的左转将对美国的政治版图和政治地理造成显著影响。拥有大量城郊选民的亚利桑那、乔治亚、和德克萨斯等州,都可能在未来十年中迅速导向民主党阵营。即便是在今年大选之中,特朗普在城郊选民,特别是城郊女性群体中的支持率滑坡,也足以让他陷入极大的劣势。哪怕是一向表现的乐观高调的特朗普,在近期和福克斯主播的采访中,也不得不承认了“城郊女性”确实是不喜欢他的事实。
特朗普年间,还出现了教育程度差异主导选民投票意愿的新常态。
特朗普年间,还出现了教育程度差异主导选民投票意愿的新常态。以往来说,有无大学学位并不能明确地区分选民的政党属性,民主党长期保留了大量蓝领工人阶层选民,共和党则拥有大批城郊的富裕白人群体支持者。但随着特朗普时代的政党重组和两党选民交换,教育程度愈发能定义一个人的政治倾向和党派立场。拜登对特朗普的民调优势,正是建立在他在拥有大学学位的白人选民中,超高的支持率之上。
最终,这些变化都推动了美国社会的分裂和政治极化。两党选民的情绪,和对世界和政治问题的基本认知,都开始尖锐对立。这一趋势,当然并不是特朗普造成的,祸根在特朗普登台之前便已埋下。只是特朗普执政四年的种种行为,丝毫没有弥合美国社会创伤的意愿,更多的是利用美国社会的分裂,炒作基本盘的敌对情绪,来保证自己的政治地位稳固。虽然短期内,美国的民主制度和社会和谐还能维持运转,但眼下的政治极化和社会割裂若长期得不到修正,未来的稳定和和平还能否维持,就不好说了。
2018年6月9日,七国集团峰会于加拿大魁北克省举行,法国总统马克龙、德国总理默克尔、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等国家元首正与美国总统特朗普对话。摄:Jesco
Denze/Handout via EPA
外交:“美国优先”
在总统相对权威较大的外交领域,特朗普这四年倒是折腾了不少新“药方”。特朗普带有浓厚孤立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色彩的“美国优先”外交政策,是自二战后少有的、美国政府主动让出全球领导权、采取单边主义来处理国际问题的方式。
特朗普上任伊始,便退出了奥巴马政府一手推动的环太平洋贸易协定(TPP),开罪了美国的亚太盟友群体。随后,特朗普一系列的外交政策,更是惹恼和疏远了美国的传统欧洲和北约盟友。特朗普多次公开质疑北约组织的存在合理性,并几度威胁退出北约这个美国主导的国际组织,让欧洲各国对特朗普政府产生了怀疑和不满。
一个美国总统,在美国的盟友国中形象如此糟糕,这在过去是难以想像的。与此同时,特朗普还频繁和西欧的其他政治领袖产生矛盾。
事实上,皮尤中心年初的民调显示,全球,特别是西欧各国民众,对美国全球领导力的信心和认可程度大幅下滑。无论是欧盟核心的德国和法国,还是与美国有特殊关系的英国,民众对特朗普的认可程度都普遍徘徊在20%左右。一个美国总统,在美国的盟友国中形象如此糟糕,这在过去是难以想像的。与此同时,特朗普还频繁和西欧的其他政治领袖产生矛盾。他与德国总理默克尔,法国总统马克龙等欧洲领袖的会面,屡次出现不和谐的因素,甚至出现过马克龙当着记者的面就北约问题反驳“教育”特朗普的名场面。
美国在全球治理层面的退缩,还体现在美国单方面选择退出伊朗核协议、巴黎气候协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世界卫生组织等“退群”行为之上。虽然,论政治经济实力,美国仍然是全球毫无疑问的霸者,只不过美国在世界舞台上的角色削弱,仍是一个全球治理和国际关系中的重要变化。或许潜在的拜登政府能够恢复美国在全球的先前领导地位,并重塑美国盟友体系对“大哥”的信心,但目前看来,特朗普政府对世界格局的冲击仍在持续发酵。
特朗普的单边主义作风,更是在他一手推动的贸易战之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在特朗普的领导下,美国不仅和中国发生了贸易纠纷,连美国的传统伙伴,欧盟和加拿大、墨西哥,都陷入了与美的关税战泥潭。美国单方面采取的针对铝钢进口征收关税的行为,引发了欧盟和加拿大等国的强烈反制。互相施加的关税,不仅没有帮助到美国的制造业回流,反而是把税务负担转嫁到了消费者身上。
中美贸易战的情况也与之类似,特朗普的关税要求确实最终逼迫中美签订了新的阶段性贸易协定,但收获成果的同时,也严重的损害到了美国广大农场主的利益。考虑到特朗普目前在中西部多个州选情并不乐观,也许特朗普的贸易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中美关系自建交以来四十年,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和大起大落,但很少有像过去四年,特别是今年这样的紧张局势。贸易战和中美国内政局的变动,让两国从2017年特朗普访华后的短暂蜜月,迅速滑向争端和冲突,今年爆发的疫情更是让中美的关系空前紧张。
中美关系自建交以来四十年,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和大起大落,但很少有像过去四年,特别是今年这样的紧张局势。
试图转嫁疫情治理不力责任给中国的特朗普政府,在今年的对华政策上屡次采用了高度意识形态化的话术。“新冷战”和“脱钩”等原先被认为是幻想的问题,现在似乎也变得现实起来。特朗普在今年大选中不乐观的选情,或许会进一步刺激特朗普在中美关系等外交政策领域,采取激进行为来挽救自己的连任前景。诚然,无论是脱钩还是新冷战,这些新的叙事可能存在过度夸大的成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对当前形势的一种误读,但不可否认的是,中美关系确实已经到了四十年的冰点。至于未来四年能有多大幅度的波动,现在还很难下定论。
当然,特朗普在外交领域也取得了一些突破。在中东问题上,特朗普政府改善了美国和中东盟友在奥巴马年间的紧张关系。近期特朗普推动的以色列和中东各国关系正常化,无疑将给中东的局势带来一些新的稳定因素。在朝核问题上,特朗普一改美国总统往常的拘谨,主动和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会面。虽然最终多次峰会取得的成果有限,但这也将是未来美国处理朝鲜半岛关系的重要一步。
种族与女权运动
本以为在奥巴马当选后就已经在种族问题上画上句号的美国,在这四年,又被迫要重新面对建国以来一直存在的种族和系统性歧视等“原罪”问题。
过去四年美国的社会运动如火如荼。2016年大选中多次表达对女性的蔑视态度,并涉嫌在录音带中侮辱女性的特朗普,刺激了美国新一波的女权主义浪潮。随之诞生的反性侵“米兔”(#Metoo)运动轰轰烈烈地席卷了美国社会各界,许多原先位高权重的权力人士被曝光、揭露。
与此同时,米兔运动再度让职场中的性侵行为和性别不平等引起社会主流的关注,相对应的立法和政策,也在各级政府和立法机关中得到讨论和提议。最重要的是,特朗普当选推动了民主党女性选民参政意识的崛起。在2018年中期选举中,民主党推出大量女性候选人参选,最终成功让国会女议员人数突破百人大关,创下历史新高。这一数字,预计在今年还将继续攀升,其真真切切地反应了美国政治生活中女性权力的崛起。
只不过,希拉里的败选经历,让无比专注于击败特朗普、阻止他连任的民主党选民,畏惧推出女性总统候选人,因此多位参加总统初选的女性都折戟沉沙无缘出线。总统职位这个美国政治中的最高
“天花板” ,今年也无缘被女性候选人打破。
2020年6月4日,美国华盛顿白宫外的民众抗议警方杀害弗洛伊德。摄:Evan Vucci/ AP/ 达志影像
特朗普年代另一个兴起的社会运动,则是今年夏天持续发酵的弗洛伊德事件和伴随而来的“黑命攸关”(Black Life
Matters)运动。特朗普政策中带有的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色彩,加上他频繁使用的种族“狗哨”话术手段,均激化了美国的种族矛盾。2017年夏天,白人至上主义者和抗议者在弗吉尼亚州夏洛特镇爆发的暴力冲突,算是特朗普上台的直接产物。特朗普在夏洛特镇事件后所发表“两边都有好人”言论,更是成为了他总统生涯的一大“标杆”。
本以为在奥巴马当选后就已经在种族问题上画上句号的美国,在这四年,又被迫要重新面对建国以来一直存在的种族和系统性歧视等“原罪”问题。今年六月发生的黑人男性弗洛伊德死于明尼苏达州警方暴力执法下的相关事件,更是迫使美国社会全面开启有关种族问题的大讨论和反思。
弗洛伊德事件的一个直接后果是,使得早在2014年左右已经成型、但长期徘徊在美国社会主流叙事和意识形态边缘的“黑命攸关”运动,被拱到了舞台中央。意识到警察暴力执法和社会中系统性歧视等问题确实存在的美国人民,开始在精神上认可
BLM 运动的诉求。虽然随之而来的骚乱和社会动荡,让美国人民对该运动的全部理念有所保留,但整体来说,这一运动确实也成为了美国社会中的一股常规势力。
危险的边缘
过去的四年中,特朗普政府的标志,就是绵延不绝、一环套一环的丑闻、危机、和争议。从上任初期的禁穆令、通俄门,到建墙和政府关门,再到通乌门和弹劾程序,特朗普年代的新闻周期,已经更迭到重大新闻保鲜期甚至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最后,特朗普带来了一种美国政治行为上的“新常态”。他“推特治国”的风格,不停制造危机和争议的行为,日常试探民主宪政框架下总统权力边际的出格举动,以及他对新闻媒体不曾中断的攻击,都使得美国政坛从正常运作轨道上偏离。
特朗普任内大量使用社交媒体,特别是他钟爱的推特来发表政治评论和政策变更,是和往常总统谨慎言行、往往只通过白宫新闻发言办公室传达信息的惯例,迥然不同的新做法。特朗普年间已经让人养成了重大新闻和总统表态要看推文的习惯,不知道未来美国的总统是否会继续效仿。
过去的四年中,特朗普政府的标志,就是绵延不绝、一环套一环的丑闻、危机、和争议。从上任初期的禁穆令、通俄门,到建墙和政府关门,再到通乌门和弹劾程序,特朗普年代的新闻周期,已经更迭到重大新闻保鲜期甚至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这种高频率的新闻周期,起初让人很难适应,但习惯了之后,美国民众也都接受了现实。不过他在新闻中无处不在所带来的厌倦疲惫,也是特朗普目前民调处境不佳的潜在原因之一。
2020年10月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从明尼苏达州返回到华盛顿的白宫。摄:Carolyn Kaster, File/AP/达志影像
特朗普对民主政治制度中传统限制的相对蔑视,让他在任内屡次试探美国总统宪政权力的边缘禁忌。在国会不给他开绿灯的情况下,特朗普还是多次利用行政权来接管原属立法机关的权力事项,强推自己所欣赏的政策主张(建墙)。大选临近,特朗普还发表了可能拒绝承认选举结果和和平转交权力的言论,招来了两党和美国社会各界的广泛批评。
而特朗普对新闻媒体等机构的不断攻击,多次指责自己不欣赏的新闻机构为“假新闻”(Fake
News),也让媒体的公信度在美国民众,特别是保守派选民心目中有所下滑。不过,作为当年纽约小报之王的特朗普,其实深知媒体报导的重要性,他和不少名记私交过密,甚至还亲自泄漏消息给媒体报导,通过这种方式来试探外界的民意。他这种对媒体的持续攻击和爱恨情仇,以及他愿意公开宣传阴谋论和虚假新闻的做法,都进一步分化了美国民众对主流媒体的态度,在仍将新闻自由视为民主的重要组成的社会里,这无疑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总而言之,特朗普政府过去的四年风风雨雨证明,选举结果并非儿戏,而是有真实深远的实际效应的。无论是美国社会,政治政党生态,还是外交领域,媒体环境,作为总统的特朗普都带领美国走进了一个崭新的“新时代”。哪怕是特朗普无法“再续四年”,输掉今年的总统大选,他这四年中所对美国造成的影响都将长期留存在美国社会和政坛当中。
至于这究竟是好是坏,在历史长远来看究竟是美国之幸还是美国之祸⋯⋯人们都在手搭凉棚地远望著。至少要先看明白,这场大选能否顺利进行?
(王浩岚,旅美政治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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